张尧学做校长4年了。这位中国工程院院士、教育部前官员,甫一上任中南大学校长即大刀阔斧地推进一系列高校制度改革。他的一些办学理念,如青年教师8年不上讲台、专心科研,教授重回教学一线,冲击传统,如今时间过半,成效待检。
张尧学曾在教育部高等教育司任司长,后又任学位管理与研究生司司长、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办公室主任、985工程办公室主任、211工程建设办公室主任等职务,2011年赴任中南校长。
今年全国“两会”期间,张尧学是几乎可以把控讨论方向的“活跃分子”,而讨论结束后,又变回一个坦诚和善的大学校长。不久前,张尧学接受南都专访。在他看来,青年教师还很缺乏科研经历和探索态度,并不适合给本科生上课。中南大学的改革受到青年教师欢迎,但8年不上讲台对他们压力也很大,专心科研的同时如果不出成果可能就意味着走人。
谈青年教师,为他们留住8年“学术青春期”
南都:2012年你当中南大学校长后不久就提出一些改革计划,比如青年教师先做科研,8年内评上副教授以后再上讲台教书。你推进这项改革的初衷是什么?
张尧学:这其实是中南大学整体综合改革的一个部分。中南大学的老教师不少,但是这些教授、院士的工作重点是在科研上面,给本科生教学的任务很少。而青年教师一方面既要承担科研任务,因为没有科研任务他今后站不住,另一方面又要承担教学任务,因为年龄大一点的教授主要都在做科研项目,担任学术带头人。另外,像班主任、辅导员这样的基层行政管理工作,也得青年教师去承担。青年教师真的工作量相当大,同时家庭任务也很重,孩子很小,父母年龄较大。很多事情都压在青年教师身上,身体、精神上都吃不消。
南都:社会上的担心是青年教师8年没上讲台,之后再给学生讲课的能力和效果会变差,你不担心吗?
张尧学:大学教育和基础教育是有很大区别的,我们国家在这方面一直没有分清楚。我个人认为,基础教育虽然也强调素质教育,但相对说来是一种应试教育。但大学教育不是,大学以解决问题为主,面对的是前人没解决的问题,或者是前人已经解决一部分、还要继续探索的问题,这些问题可能需要几代人努力。那么大学教育就要教会学生如何去探索问题的能力。
南都:年轻老师没课上,如何保障他们的待遇?
张尧学:过去大家还有一个误解,以为不教学就没钱了,工资收入少。我们的政策就是,所有青年教师按照全校的平均工资发工资,不鼓励一进校就搞很多教学。
另外,我们对新进来的年轻教师,全部给一笔启动经费。如果还觉得有困难,我们学校每年拿出1个亿左右的创新驱动基金,针对45岁以下的年轻教师,只要能通过申请、评审,每人可以拿到100万的科研经费。
南都:你不担心青年教师享受了8年自由期,做出成果评上教授后走人?
张尧学:我一点也不担心。就像你娶媳妇,你担心你媳妇跟你离婚吗?你对她好,她怎么会跟你离婚。我想,如果老师们喜欢这个地方,他就不会走。如果他不喜欢这个地方,你留也留不住。实际上会有人走,就是8年以后没有成果的人会走。这8年其实是一个竞争的8年,对年轻教师的压力其实很大。
南都:虽然你觉得大学老师的任务是传授探索问题能力,这种能力必须通过长期科研获得,但学生对青年教师做了8年科研上课之后的感受,能不能达到理想的效果?
张尧学:我个人认为,相反学生感觉更好,因为整个大的群体变了。不排除个别教授讲得不好,也不排除个别青年教师讲得好,但是,是否要在当副教授之前,一定要对青年教师进行讲课培训?我认为是没有必要的。
以我个人为例,我在清华大学上讲台之前没有得到任何培训,第一次讲课看到这么多学生可能会害怕,但以后会逐渐适应下来。其实,即使没有参加过培训,青年教师也是需要参加国内国际学术会议的,他们在现场作报告,要在一定时间内高度凝练地传达问题和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们的培训恰恰没有这部分的,讲的是怎么把板书写好、把课备好、试卷改好,这些是中小学的教学方法,这方面其实不用担心。
南都:所以你对技术层面的东西不关心,你关心的是老师内涵,对不对?
张尧学:据说沈从文第一次讲课时,害怕得什么都没有讲,但看到他来讲课,学生们都很高兴,他其实感染了很多学生。
我想说的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绝不是靠知识来决定的,很多时候是老师的个人魅力,是老师的社会影响和思考问题的方法、态度,甚至是老师的一个眼神,都可能影响学生的一生,这些都不是培训可以得到的。
南都:这些改革措施,没遇到阻力吗?
张尧学:基本没有阻力。如果真正理解、明白这个政策真正内涵的年轻人都非常高兴,而且老教师也很高兴。因为老教授重新上讲台后,他的待遇上去了。我们把对老教授绩效考核的80%给教学,20%给科研。
南都:学生、教师的感受,有没有做过量化评估?
张尧学:中央党校的李民教授专门做过调查,70%的学生都认为教授、副教授来讲课比原来的青年教师讲得好。我们学校的青年教师经常会讲自己的感受,很多意见通过不同的渠道会反馈到我这里。我敢说99%的青年教师都是感觉非常好的。
谈高校改革,大学最重要的可能是学术环境和对学术的态度
南都:你以前是教育部官员,做过高等教育司司长、学位管理与研究生司司长、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办公室主任、985工程办公室主任、211工程建设办公室主任,你的教育理念是什么?
张尧学:大学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对学生的个人价值塑造,这也是伴随人一生的非常重要的问题,也是教育的最首要问题。我的一些讲话也是想传递一种价值。大学生要学会用逻辑的、理性的、好的方法去研究和解决问题。大学生应该学会好的价值判断和价值选择方法,对人和事做出正确的价值判断和选择,做一个对社会和家庭有贡献的好人。
南都:对你来说,中南大学是你从教育部出来后的一片试验田吗?你怎样理解校长这个身份?
张尧学:就是大家的服务员嘛。我认为我没有太多个性,无非是把党的政策落实到一个单位而已。我觉得校长一个很重要的职责就是在党委领导下落实党的路线方针政策,把党的教育方针落实到教育实践中去。但又不要用生搬硬套的方式,要用群众喜闻乐见愿意接受的形式。
南都:国家现在提出建设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的“双一流”计划,作为大学校长你最需要的是什么?
张尧学:需要很多,首先是思想观念的解放,真正能建设“双一流”的大学很少,离“双一流”很近的大学也不多。但现在许多大学好像自己都快成国际一流了。国际一流只是一个概念,所有的大学都在进步。我们要建设的是先进的思想和文化,在大学,最重要的可能是学术环境和对学术的态度。
国外大学走廊里都是学术传单、讲座通知、学生讨论会这些学术东西,我们大学里还是有很多行政的东西,缺少学术的文化环境氛围。大学最重要的是让学生进校以后,能得到价值塑造和文化熏陶的环境。
南都:中南大学也是一个年轻高校,怎么去建设这种文化环境?
张尧学:先是以建制度为主,再慢慢积淀,让学校的发展能有一个正确的轨道走下去,不要以几年来看待一个校长作为。我这个校长,只是一个铺路石,建制度、并推动大家遵守制度,这样少走或不走弯路,不要折腾。
南都:你担心以后不做校长了,现在的这些改革有一天被推翻吗?
张尧学:所以我讲了,改革最重要的还是先建立制度,再建立一种制度文化。制度文化大家可能不理解,就是说光有制度是不行的,还要执行。执行几天不行,好的制度要一直执行,这就要把制度变成一种文化,变成每个人的自觉行动,这个要花比较长的时间。如果成了,这样即使换人了,制度也不会换,或者是换这个制度要花很大的代价,这样制度就可以延续。